撰文及圖片提供」陳鴻文
接續《室內》345期的Kid-Friendly Home,有孩子的空間,生活總是多變,有時候構思完設計,孩子也會迸發其他想法與玩法,因此我喜歡利用簡單素雅的手法設計天地壁,其餘則留給居住者、家具及空間三者互動,隨著時節與年齡彈性調整,自由發展屬於自己的生活風格。 孩子的成長是現在進行式,單一空間透過階段性的軟裝設計可以陪伴孩子長大,本期專欄將依不同成長階段及功能性,與讀者分享三種不同氛圍的兒童房軟裝方案。 休閒古樸閱讀室,自由創作的基地 閱讀室,一處適合閱讀、繪畫、手作等靜態活動的空間,相較於正式的書桌或成長桌,我更常搭配小方桌和圓桌,孩子可以併桌或邀請其他人入座,一起互動和腦力激盪,像是小孩版的圓桌會議;而開放式收納櫃與層架,讓書籍、玩具、創作媒材一覽無遺,方便隨手拿取使用,也能展示自己的作品和收藏品,從小佈置生活空間;他們也喜歡在地上活動,一盞均光的主燈能維持全室一致亮度,保護發育中的雙眼。 除關注功能性外,家具的外型與材質也賦予空間不同氛圍和感受,閱讀室的軟裝以藤編、胡桃木與柚木材質奠定休閒古樸氛圍,加上復古的迷你14號椅,源自19世紀的經典設計,曲木椅背和桌腳曲線相襯,一旁圓滾滾又毛茸茸的休閒椅及豹紋地毯,帶著活潑俏皮、自由奔放的感覺,而如浮雲般輕飄飄的吊燈,點亮後呈現雲彩紙般的效果,更顯輕鬆自然。 軟裝品牌:主燈New Works / 書桌OYOY / 椅子TON / 休閒椅Arflex / 椅凳Wilkinson&Rivera / 層架、地毯Bloomingville / 書櫃Crate&Barrel / 收納櫃Phantom Hands / 掛畫The Poster Club / 野餐籃Olli Ella 北歐現代遊戲室,隨便玩學更多 規劃一間遊戲室,讓孩子在玩樂中健康長大。市面上有許多活動式遊具能訓練小朋友的大、小肢體動作,取代固定式裝潢讓空間保有彈性,長大後房間可作其他用途,例如由多種幾何靠墊組成的玩具沙發,可搭建秘密基地、扮家家酒、溜滑梯等,如同自由遊戲的精神,開放式玩法沒有規則,只有無限想像力;吊/壁掛式拉環、單槓、鞦韆、滑梯、攀岩塊等裝置,邊玩邊長大,促進肌肉發展與肢體協調。 以遊具為基礎,搭配可愛的Resting Bear 靠枕及簡約線條地毯,作為在地上玩耍的溫柔緩衝,透明壓克力搖搖馬、太空銀色樹脂儲物櫃、金屬板與鋼管組合玩具推車,幾種冷冽材質為原先童趣的北歐氛圍加入現代元素。 軟裝品牌:主燈Nemo / 玩具沙發Nook / 靠枕Vitra / 滑梯HEIMHOLZ / 搖搖馬、儲物櫃Kartell / 玩具箱USM / 壁燈ANDlight / 層架Woodendot / 地毯Okej 美式典雅嬰兒房,與母親最親密的接觸 嬰兒房是母親與嬰幼兒親密互動的空間,一張高背扶手椅讓媽媽的頭部與手肘得以支撐倚靠,以舒適的姿勢哺乳或哄睡小寶寶,配上邊几或腳凳暫放物品;立燈則在夜裡取代均光主燈,提供溫柔的輔助照明,讓媽媽不用摸黑做事,同時避免打擾到寶寶休息;而邊櫃除了是衣物櫃,還能作為尿布台,擺放一些備品及香氛,並以掛勾或置物籃放置寶寶的換洗衣物。 我將嬰兒房定調為美式典雅,也適合喜歡輕古典的讀者。美式風格深受歐洲殖民文化影響,帶有古典、鄉村等設計語彙,細看嬰兒床灰藍色的天鵝絨布料與拉扣設計,自帶奢華之感,邊櫃承襲歐洲古董婀娜多姿的曲線,配上戴有小皇冠的黃銅明鏡,以及灰色大理石、古銅色等配件,在美式之上增添精緻典雅的高貴氣息。 軟裝品牌:主燈Nuura / 嬰兒床DockATot / 休閒椅Gervasoni / 立燈、鏡子Gubi / 椅凳Studiojos / 邊櫃Four Hands / 掛鉤&Tradition / 收納籃Menu Space / 地毯Muuto 兒童房的軟裝搭配,根據成長階段與功能性而有所不同,小朋友也會順著自由意志替空間擺設大風吹,這是屬於父母與孩子的共創過程,沉浸其中,總是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與美好的生活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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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胡廷璋
回歸基本命題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提出的一個哲學觀點—「第一性原理」,指的是回歸事物最基本的條件,將其解構成各要素深入分析,從而找到實現目標最優路徑的方法,它源於每個系統中不能被違背或刪除的最基本命題。 空間為何需要被設計?無論是從科學角度討論能利於人類安身立命,或以感性角度來思索它具備的意義,答案的最終方向,都是要讓身處空間裡的人能由衷感受到幸福與安定。廣義幸福,是指個體身心靈頻率合一的感受,它來自於對環境訊號的接收與轉化,多數人會將這種與萬物共鳴和諧的狀態稱之為「美」。所以,我們可以說室內設計是透過空間釋放訊號,改變人類行為與感受的一門學問。 先轉化 再共鳴 人類也是少數能夠感同身受的生物,電影、戲劇、音樂、藝術等產生,都是來自於創作者感受的轉化,經由共感影響並傳遞給他人,就像我們會看著他人的笑容而喜悅,感同對方痛苦而落淚,這些都是經由分享而產生的合一與共鳴。 然而我們常常發現,明明是相同的設計語言或風格呈現,面對不同的對象卻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反應與結果。像是,受眾年齡層與生命階段的感受差異、身心性別的偏好、背景文化養成或是職業別累積的習慣,更細微到成長經驗對事物觀察的角度,這些原因都會影響觀賞者對於設計作品的接受體會以及認知程度。 當今科技工具日新月異,設計者很容易就能接收到世界上最新的材料與工法,並將之轉化成設計產出。卻鮮少對被世界輸入的訊號進行篩選與分析。這個物我之間的探索不像科技工具經由訓練即可上手,需要進行自審與問答後,將之沉澱,方能靜待合適時機再運用。但即使花了大量的時間,心裡存滿想法與感動,多數時候也很可能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空間去應用,而顯得一切徒勞無功。 還記得剛成為設計學系新生時,教授們問學生:「為什麼想讀室內設計?」大部分同學包含我,都認為能為人設計一個溫暖幸福的家,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但是踏入社會後卻發現,即便業主住在精心設計的理想居所,卻也僅是幸福拼圖裡的其中一片,而非全部。室內設計師在規劃空間的使用性時,往往也能隱約看見業主未來生活的縮影。在現今的環境壓力下,家庭情感可能更加疏離,偏重追求外在肯定,彼此漸漸少了溫暖交心。當普世價值建立在立竿見影的成果裡,人們注重價值的輸出,而非自我內省,日漸形成的迴圈,終有一天會讓人對這世界產生疑問。 傳達美的媒介 在社會大眾眼中,設計師是深懂美學與生活的族群,擁有察覺美好的眼力。然而事實上,剛踏入設計行業的設計者,初期可能都尚未達到內心認為的「設計師在平衡工作與生活的方式」。工作是在學習對世界輸出,而生活是在學習對自我的輸入。任何一方的比重頃斜,都是設計者對人生調節的失衡。而看起來快的,往往最慢。 那麼設計者能做的,是不是可以更多呢?擁有屬於自己的家,是人一生中的關鍵時刻,設計師身為實現夢想的協同者,在築造家居的過程裡對業主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除了在動線規劃裡促成居住者交流互動,也應該透過規劃傳達好生活、好觀念、好品味,或是人與人之間的美好關係;這些前提是,設計者必須以身作則,成為美好關係的媒介。 如同我們能學習世界上所有關於光的知識,或在圖書館裡收藏滿關於光的書籍,但那並不能真正讓我們感受到光。人只能以真誠換來真誠,傳遞的事物才能對他人造成有益影響,人不可能給予他人自身不曾擁有的事物,你要能對人、事、物感同身受,親身實踐何謂理想生活,讓它成為超越概念的真實,成為火苗,才有可能點亮他人的熱誠與希望。 有效學習的前提,是懂得對世界發問。而發問的動機,來自對世界的好奇。好奇心是在自我完整理解後,懂得對真實需要的取捨,不做與自身興趣相駁的精神虛耗,讓身心保持餘裕,向世界敏銳的探索與咀嚼。隨著年齡的增長,即使相同問題也能在不同的生命狀態裡產生新的疑問與體悟,探討出深度和細節。 美都藏在細節裡。但終究有一天,我們會放下生命中所有細節,這並非不再計較講究,而是成熟到可以對世界寬容。被什麼感動,就表達什麼,它是在心裡發生的,所以不需要有形狀。 心房,才是人最需要去設計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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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何宗憲
回首初念 我小學時期算是品學兼優,不過我的個子比較小,不太受矚目。當時同學們都流行追看日本卡通,我便會把卡通內的超人和怪獸描繪出來,翌日回校大家都會聚在一起興奮地拿着我畫的漫畫討論劇情,無形中我便成為同學間的焦點。自那一刻起我對創作逐漸有了意識和渴望。到了中學,我開始在報章投稿漫畫,我給自己取了筆名「知了」,當時的想法是希望有人明白漫畫的內容和當中的幽默,也希望自己作品的「知」名度「了」得。如同八點檔劇情,我要成為漫畫家的美夢被家父極力反對,最終在我大學的選科中挑建築系就因為它能和畫畫沾上邊! 從事 3 年的建築設計後, 我與香港大學的同學開了建築事務所 Point Architects,折騰了好幾年都沒能建出一棟建築!最後轉向了室內設計,說也奇怪,當你無時無刻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建築師、想建個房子,老天偏是不讓我得償所願,等到我的熱情冷卻後才在新加坡讓我完成了第一個建築作品。 今天我女兒也選修了讀建築系,她的理由比我「高尚」多了,她是對 Architecture 有多層的解讀和渴望。她很認真的問我:「建築對你有何意義?」我回答道:我將自己看作一位「建築思」,因為我是從建築的角度和理念去思考設計,學習掌握人與環境之間巧妙的關係。我給她打了個比方:一般的建築師都會集中去探討建築要怎樣去影響,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ss)反而使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建築在城巿裡腐敗的一面,所以建築空間不是一個封閉的作品,而是得反映到社會的現象。他嘗試重新定義建築意義,這讓我反問自己是否被「建築」美麗的外表迷惑了。 話說女兒「不幸」進了建築系,還問我這個無建築執照的建築老爸:「建築對你而言是什麼?」這就有了以上這幅漫畫......(P.S. 看明白的人知道我是用了激將法!) 究問本質 人在不同階段需要追求不同的東西。我開始迷畫漫畫時,追求的是創作的趣味,接觸了建築後,追求的是「建築」本身,慢慢地發現建築可以改變自己的觀點,從只是關注空間到發現關注更多生活的細節,開始學習「生活」不只豐富生活體驗,反過來又能推動我的創作。如此一來建築不是一個短暫的追求, 是終身的迷思。 隨後我迎來了在香港的建築項目,一共有 4 座位於九龍塘的洋房—皇廷滙。這次,不再以一個建築師的角度出發,而是以一個「生活家」的身份做建築。我很喜歡英國建築師 David Chipperfield 形容做設計好比當一個作家:「一個好的作家不會炫耀他對詞藻的興趣。而是用它來講述故事,讀者也會欣賞藏在其中美麗的文字,但主要還是被故事感動。」故名思義「皇廷」是業主要打造一個豪華的家,我告訴他第一個原則是空間的奢侈,在寸金尺土的香港,能夠浪費空間是極大的奢侈。於是,在設計上運用許多「空的空間」,這樣主人能盡情享受餘裕。有趣的是這些偷取空間的靈感,是來自香港早期三不管的「九龍城寨」裡面「自由潛建」的生活空間。 柯比意(Le Corbusier)曾說:「建築只有在產生詩意的時刻才存在。」設計重點是在人們的感官,所以打開感官之門設計才存在,我們首先要了解在當代社會裡,實用性的定義。因為空間設計已開始超越基本功能上的要求,轉而延伸至品味、生活態度等。我把設計當做人生的一部分:Design to inspire 希望透過設計來提升生活素質且揉合浪漫因子,讓使用者感受生活之美,最終創造出自己獨有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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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方信原
承接344期塗料浪潮下的省思(上),對於塗料近幾年在國內市場發展有初步了解後,本次專欄內容除了針對塗料材質的特性進一步說明其歷史外,亦探討塗料延伸於藝術創作上所呈現的風貌。 提到塗料,不得不先了解何謂「生土」:把土從地裡取出後,透過簡單的器械加工,而非化學加工,製成這項地球最古老的建築材料。生土作為建築材料,是黏土與天然骨料的混合物,只需風乾即可,無需燒製,是生土材料最原始的版本。在這概念下,幾千年的歷史演化中,人們透過當地可取得的底材(生土),進行了各種不同層面的嘗試,除用於建築外,亦逐步演化出不同塗料種類的運用方式。 泥土,來自地球的禮物。 或許各位會認為塗料是一種現代材料產物,其實,塗料的歷史幾乎與人類文明一同演進,從古羅馬時期、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義,到東方文化裡中國的土屋、日本建築等都能看到不同的應用。譬如,以石灰石、大理石粉末(石屑)混合而成的灰泥塗料,是人類歷史所知最古老的建築材料之一,羅馬時代建築師維特魯威(Vitruvius),在其著作《De Architectura》中詳述了如何使用灰泥塗料。 生土,一切的基底。 古埃及人、古希臘人和伊特魯里亞人的文化中,亦有使用灰泥裝飾其牆面的紀錄,在許多古老歷史遺跡中仍能看到,例如埃及法老陵墓的壁牆;而在羅馬帝國時,這樣的建材塗料簡稱「威尼斯灰泥」,它是由石灰石和熟石灰製成的泥漿,再加入各種成份的天然添加物。當這些材料應用於牆面,暴露於空氣中,與二氧化碳接觸後會回到原石灰石狀態,這是一種自然開始、自然結束的塗料特性,這樣的特性,使塗料在物理和美學上都得以經過時間的淬煉。 雖然西方因中古世紀的戰亂,而導致工藝曾經中斷,然於文藝復興時期塗料再度大量用於宮殿及別墅建築上,且於藝術創作中也被頻繁使用。由上述內容,可以得知塗料的歷史進程可能比我們想像得更為悠久且豐富多變。 塗料除了使用於空間形塑之外,亦可運用於家具及藝術創作,讓空間的材質和調性更加平衡。 我們於材料相關的資料訊息中,了解到塗料的基本底材來自生土,而這樣的材質透過添加自然元素,增加了表面觸覺及感知溫度。例如,黃麻、大麻、小麥增加了材質的獨特性,雲母、珍珠母賦予宛如大地光亮燦爛的倒影,而方鈉石陳舊和磨損的外觀,則呈現了時間的流逝及記憶溫度,使得材質能在優雅中呈現現代且純淨自然的樣貌。 這樣具有眾多特質的素材,如果延伸至藝術創作,或許我們對於塗料會有另一種面向的思考。琳達.魏曼(Linda Weimann),一位於丹麥皇家學院學習設計,同時也耕耘藝術領域的創作者,她的作品經常被解讀為是設計與藝術之間的橋樑。琳達.魏曼提到她創作的方法是結合不同過程,而這些過程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審美的價值和材料,有時也依賴概念與歷史記憶。 塗料可依照材質本身的特性,呈現多樣的紋理變化。 就材料部分而言,泥土是她創作中的一項重要元素,傳遞了原始和直接物質的感覺,她認為泥土的運用,是與古代、原始力量有關的一種深層探討,這種深層探討是一種「起源」,琳達.魏曼意識到材料的觸感和直覺的狀態,能夠透過雕塑的動態控制和喚醒觀察者;她的生土作品是一個開放、自我引導的過程,因為泥土是一種誠實而富有鑑賞力的材料,複雜又簡單,在她的創作中,泥土(塗料)材質是具生命力的,它不再只是單純的素材,而是可以產生對話的一種媒介。 圓形結構藝術創作,側面呈現如同天地初始混沌的肌理,強烈表達出空間的寓意。 當素材不再只是以單一面貌呈現時,更突顯了它的趣味性。當塗料遊走於空間設計和藝術創作中,它會是什麼面貌呢?2015年公司作品《方圓之間》的室內規劃中,端景出現了圓盤造型,透過塗料特質,創造出猶如天地混沌初始之感,融入灰色階的空間中,藝術的層次平衡了視覺感受。 2021年作品《家人》,塗料運用的層面更加廣泛,從空間調性、家具呈現到藝術創作的置入,再次展現了塗料的獨特性和彈性;2022年作品《豐足》中,小巧的蘑菇造型椅凳與柔和的紅色塗料空間進行搭配,因著色彩的對比,產生了極大的戲劇張力。 如同先前所提,塗料這項材質不會消失於舞台上,但它的延續性絕對超越我們的想像,如果有顆嘗試的心,它絕對會給你/妳不同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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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王菱檥
我開始學習金繕這門技術已 3、4 年了,「金繕」是將有破損、裂痕或殘缺的陶、瓷器,使用天然漆修復後,最後用純金粉或銀粉加以修飾的一種傳統技術,又稱為「金繼」(Kintsugi)。在古代物資取得較不易的年代,基於愛物惜物,金繕是一個修復器皿,恢復使用功能的技術。 我熱愛各式各樣的器皿、陶藝作品以及老件,長年使用之下也累積了不少破損的物品,在學生時代時便知道這樣的技術,雖然十分嚮往,但在資訊流通尚未如此發達的時代,當時我不得其門而入。也因為這樣,我保存破損物件的習慣也長達了 20 年,心想總有一天我會把它修繕復原。學習金繕之後,當我完成第一件作品時,是非常激動的,這些歷經多年的碎片,終於又重現原貌,金繕賦予了器物第二個生命,除了讓它可以繼續被使用,也讓器物展現不同的藝術表現。 對我而言,金繕的本質在於恢復器物本身的功能,運用天然漆的特性,加上天然材質如麵粉、牡蠣粉所創造出的可食用堅固黏著劑,黏著碎片或裂縫之後,在特定的溼度之下,需要一段長達兩至三週的風乾,經過幾道重複上漆的工序以及試水,最後在破裂處描繪上金,也可用銀、珍珠粉來進行,這最後的描繪便是「蒔繪」。一般而言,我們對修復的概念是盡量不要被發現有修復,就像寫錯字時會用立可帶塗白一樣的心態,金繕卻大膽的紀錄破裂的地方,甚至用黃金這樣高貴的材料來突顯裂縫,這跟禪學不謀而合,也是日本美學中侘寂的美,不完美、不恆常、不完全的。當我體會到這一點時,真的非常震撼! 因為喜愛器物以及老件,以往我在使用時都會戰戰兢兢的,也不敢假他人之手。而當完成第一件金繕作品時,我被器物捆綁著的小心翼翼,也慢慢地鬆開了,我體認到自在,好像是我不再需要遮掩疤痕,心裡充滿自信。學習金繕也漸漸地影響我對空間設計的領悟,過程遠比結果重要;空間存在的價值在於空間與人互動的本質;美學的美來自於不完美......這些體認也與我們柏成設計這幾年的創作不謀而合,在某些專案裡,我們不再鑽研於完美無暇的成品,有時候甚至特意保留施工痕跡,讓過程反而變成最後呈現的樣貌 。 我的金繕老師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金繕是一個日本的古法技術,有其百年來不變的 SOP 修復流程,但我的課堂上卻充滿著實驗性,在基本古法技術的架構上,彈性運用了更多其他的技法,甚至是現代的科技,這樣與時俱進的彈性,也是讓我深深著迷的地方,於是我們無所不修,木頭、水晶、玻璃、塑料,這何嘗不是永續呢! 21 世紀的 20 年代是一個修復的年代,因為疫情與戰爭產生了很多不完美,我們都需要修復,修復需要時間,也需要轉念,也許金繕是一種我們可以借鏡學習的態度,金繕所修復的往往不只是器皿本身,而是器皿之後的那人或是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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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何以立
我們最早期,在1990 年代做的極簡案都與服飾有關。在婚紗禮服店Solo Lei 以及服飾店Club Designer 兩案,美學共識很容易與業主達成。這些業主對Jil Sander 及Helmut Lang 等極簡風格的服裝設計師,他們的品牌、形象及店裝都有相當程度的認同,在美學共識上不成問題。真正的設計議題是,台灣的建築物很少有挑高的比例,樓高有三米多就很好了。然而極簡設計的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比例,尤其在Solo Lei 案(圖1),位於中山北路的一幢三層樓的透天厝,我們希望透過挑空方式拉高空間的垂直比例,然而在寸土寸金的商業房地產,要說服業主減少樓板面積很難,最終我們的策略是設計一個大尺度的樓梯,用貫穿樓層的梯區來改變整體空間比例,尤其在一個婚紗店,說服業主做大尺度的樓梯比減少樓板容易;雖然樓板面積減少了,但是新婚人從大樓梯步下那一幕更顯珍貴。 Club Designer(圖2)是個面積30 坪,兩面有櫥窗的服飾展示間,儘管樓高有限,但業主對空間有特別的想法,她的客群大多是熟客,一進店裡就會逗留數小時,所以她想用一座近似居家客廳的樣式來定位這座商業空間,將住宅元素像是沙發及茶几置入,與極簡的商業空間形成一種有趣對比;服飾是在近乎白布幕的環境中呈現,空間像座藝廊,卻有居家的舒適,這個經驗讓我意識到極簡空間的包容度是很高的,但相對的設計精準度也很要求:空間、造型、細部、軟體的搭配...... 等都需要環環相扣。 我之所以強調極簡的空間比例,主要源於John Pawson的自身經驗。在1995 年左右,他的兩個大型公共空間正在設計階段,一個是紐約Calvin Klein的旗艦店,另一件是國泰航空公司在香港機場的貴賓室。Pawson在當時算是設計界的新手,所以Calvin Klein 在尚未承諾紐約的基地之前,先委託他以新風格為東京店規劃,但空間效果在集團內並未受到好評,甚至出現結束與Pawson合作的聲音。Pawson事後的自我分析裡提到,在普遍層高矮小的亞洲空間裡展現極簡設計或許並非最明智的決定,他指的就是空間比例在極簡設計裡舉足輕重。在同一個時期, Pawson規劃的國泰航空公司貴賓室,為了要模擬實體效果,國泰航空公司在香港機場租了一間倉庫,Pawson設計的家具就搬到倉庫內定位模擬,倉庫層高低矮,周遭環境簡陋,呈現結果並非預期的大氣與優雅,他雖然最終克服了業主的成見,但此舉可見空間的比例對極簡設計尤其關鍵。 當然如果真的要掌控空間比例,就必須從建築體的源頭著手。我們在2020年完成的House LN是一件集成多年經驗累積的作品。基地坐落在台灣西部平原,距離海岸線僅有一兩公里,我們可以在基地上向西看到沿岸的風力發電機,很難得在台灣有一塊基地是完整水平傾向的,不受周邊任何垂直元素的干擾。設計過程中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如果透過一個比例系統來建構空間,建築物分為三幢,由兩個戶外中庭分開,量體的分配及虛實的空間韻律都是由兩個黃金比例(golden section)來組織(圖3)。黃金比例源自古希臘時代,達文西在文藝復興時期將黃金比例與人體結合,驗證人為宇宙中心的論述。從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大師帕拉第奧(Andrea Palladio)到現代大師柯比意(Le Corbusier)都將黃金比例做為組識空間尺度的「基本工具」。建築評論家Colin Rowe 曾經在他的巨作《理想別墅的數學及其他論文》( Mathematics of the Ideal Villa And Other Essays ) 中對照帕拉第奧的Villa Foscari及柯比意的Villa Garche。兩件別墅案分隔400年,無論是建築風格、構造系統都截然不同,但它們引用的比例系統卻是一致的。我們企圖用黃金比例給House LN一個跨時代的設計支撐,最終一個有內涵的設計是可以擺脫風格及時尚,透過建築久遠的共通語彙及概念來達成空間比例的平衡及協調,這是由近代極簡設計的濾鏡回顧建築歷史所得到的啟發。 這幾年我們參與幾個老屋翻修及改造的個案,這些案件對於空間比例的探討也讓我們學習到許多。2016年完成的鄭宅是其中一個案例,鄭宅位於陽明山,原始建築物應該是1980年代初期完成,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時代,整體社會面臨一個巨大改變的來臨,尤其營造及房地產更是突飛猛進,現任的屋主買了這一幢舊屋, 我們無知的認為這是一件純室內翻修案,然而在勘查及丈量原始建物的過程中,我們發現許多異常的狀況,例如:應該有結構柱的位置卻未見柱子,應該有跨樑的區塊,樑也不見了,這些問題直接影響整幢建築結構的性能。我們逐漸認清原以為的室內設計案已經轉變成建築改造案,其中需要各種結構補強以及減重規劃,結構補強的方式包括有系統的增設跨樓層的剪力/承重牆,而建築減重的方式需要策略性地將非必要樓板移除。在討論過程中,我們了解到這將會對原有建築物的空間比例產生正面影響,新規劃讓空間呈現一系列挑高的韻律感(圖4),我們甚至將部分室內空間的樓板移開,創造了一座能延展客廳空間的戶外平台,極簡設計就在整體結構改造的議題下達到了空間比例的平衡。 我們在2019年完成的北投陳宅也是一件老屋改建案。原始建築物落成於1970年代,這幢建物相較於上述的陽明山鄭宅,骨架健全許多,似乎在台灣經濟起飛之前還有某種程度的營造水準。我們的設計策略是顯露建築體原型,呈現原始挑高的山型屋頂(圖5)。我個人認為,陽明山鄭宅設計初期因為結構的困境迫使我們以創意方式解決問題,最終空間的層次感以及豐富度都提升許多。然而,在北投陳宅案中,我們幾乎未做任何的空間結構改造,盡量讓空間回歸原始樣貌,這是比較吻合極簡設計的精神,或許把設計者的足跡降到最低,反而換來更優質的空間?我們仍持續學習中。 最後,我想提兩件自宅案,這兩個作品相隔15年,第一件完成於1997年,在一個11米正方的基地,我們做了一系列垂直及水平的分隔牆,這些動作讓基地中的公共與私密、明亮與黑暗、輕與重、虛與實...... 等空間品質有適度的分隔與層次(圖6)。 最初設計是為兩位家庭成員,在六年後家庭成員增加到四位,同時長輩已需要關照,同住的必要性越來越迫切,因此我們進行第二件自宅案的規劃,是從室內設計轉變成一個建築案,概念出自於一個豎立的三合院(圖7),整體設計從室內平面的垂直與水平的辯證,轉換成一個建築剖面的垂直與水平的辯證,而在建築自宅完成不到六年後,家庭成員從六位減至15 年前的兩位:我多了兒子(雖然人在國外),失去了父母。設計是對未來的生活做規劃及組識,然而生活的千變萬化往往超出人為掌控,無論再厲害的「設計」也抵擋不了生活中的變動,最終這是我對自己專業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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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張育睿
夏目漱石於〈草枕〉一篇寫到:「從難以安居的人世,抽離無法安居的煩擾,在眼前摹寫美好世界的是詩詞,是繪畫。也有時是音樂與雕刻。進一步來說,不摹寫也無所謂。只要近距離觀察,便會產生詩詞,湧現歌賦。縱使未將構思寫在紙上,內心也會產生琳瑯鏗鏘的美音。」在某個身處山中的下午,讀了這段文字,沒多加咀嚼便覺得寫進我心坎裡。設計某種程度上是很個人的,如同繪畫與詩詞的創作般,以我自身的經驗,每個設計案最好的狀態是能夠進到特定的「心流」狀態,在設計下筆前或是在施工現場中,在山林間或在車陣裡,腦中總會出現「遙想的那片風景」,一個設計案的歷程中出現如此「心流」狀態的次數與最後成品的滿意度呈正相關。我體會到設計或創作在某些時候是一種「抽離」,一種觀察與體會在心中流動與實踐的過程。在設計生涯初期,總覺得從沒真正地做好設計,懷疑自己永遠到不了遙想的那片風景。直到現在,雖然持續著這樣的想法,但在近幾年的設計案中,對自己的創作歷程有了一些體悟,談不上設計哲學,卻對我自身很有幫助,透過這次的專欄有機會書寫分享。 概念與風景 對我來說,設計永遠是「想像」。在當代的建築與空間設計的訓練,我們總會先考量「機能」,而後「型隨機能(Form follows function)」,這是現代建築的經典設計原則,業界多奉此為圭臬。然而在10 年執業的過程中,我的設計卻漸漸地傾向天秤的另一邊;先有概念、場所精神、期望風景與畫面,亦即對空間產生抽象或具象的想像後,再設法將機能導入空間中。正也因為如此,機能跟隨著投入於富含場所概念或畫面精神的空間中,使得機能反而更為彈性,相較於固定的模式所產出的建築與空間,在如此空間中的行為模式、相處、陪伴與互動,更能展現出質量上的差異。藉此,生活呈現特製且專屬的質感與風貌,而形式與風格會依著概念與灌注的意念「自然」生成。商業空間的設計揭示了設計師對於品牌或產品的故事與內涵想像。如同「兆兆茶苑」以「陋室」為題做為發想(圖1),藉廢墟為意象,由裸空間的形式來訴說台灣茶文化。想像一介庶人,靜處陋室,砌一杯茶香飄散,藉此靜心,再以自然感受介入於整體美學鋪陳,透過孔洞、孔隙、透明感、光影、樹影與巷弄間的微風流動,來訴說喝茶即是「體驗自然」的意象,期待能打造一個向自然學習,自在品茗的靜心空間。這些概念與畫面主要是延伸自我小時候住在鄉野間,常坐在木頭小板凳上看著阿公泡茶給客人們喝的那幅風景,席間主客時而聊天時而安靜地望著窗外自然;自己也曾在入山後,攜著隨身茶具,在結草席地品茶之間見到那片風景,以至於當有機會設計茶空間時,便滿腦子想著將這些台灣人喝茶的庶民風景以及自然印象與品牌空間結合。先有了對於台灣茶文化與自然空間的想像,將商業空間所需的機能設計於其中,想像與概念促成了空間的形式,再發展成獨有的商業模式與機能。 在另一個住宅的設計案「樹屋之間 盒裡盒外」中(圖2),我提出「用未曾想像的方式陪伴家人」的概念,以樹屋與樹木展開的自然形式作為發想來創作空間,運用如同樹屋般懸吊於空中的房間、平台、垂直動線等,創造自由且有機的使用模式,地面層也因此獲得了更為開放的面積。錯落高低的平台與房間製造出空間中的間隙,為上下的垂直關係提供了良好連結,除了五感可領受的穿透外,風與光也能自由的在空間中流動。因著這樣的形式,空間不再被機能束縛,居住者能更自由使用房子裡的各個角落,並創造出不同於一般住家的互動相處模式。這些都是在森林裡、自然中所得到的靈感,從小到大浸淫於自然山野中的經驗,讓我能在設計生涯中提煉出養分,鄉野與山中的環境充滿高層變化,豐富的垂直向度發展,雖然沒有寬闊的單一平面空間,但充滿高低落差的地貌對我來說卻更有魅力,這樣的空間形式能感受自然、富含啟發性,人與人的相處方式更有趣、更曖昧、更多元。透過這樣的設計與概念,「樹屋之間 盒裡盒外」打破單一,朝向複雜,也推演出更多自然而然的生活可能。 自然中的形式與空間對我多有啟發,舉例來說,森林中樹木之間三兩圍塑的場域即是自然,人們進到自然裡,放上桌椅,點燈生火,場域便成為相聚的空間,並且富含機能; 然而人們離開這個場域後,空間便單純地回歸初始狀態,原生自然的一部分。這樣的流動性讓我一直以來深為著迷,無論如何都希望設計的空間能夠達到這樣的樣態與流動性,所以在我的設計中,常會見到將場域「之間」(in between)的中介空間放大,賦予流動性機能的設計方式。平面配置時,我總是先考量「中介空間」,而後再思考帶有明確機能的空間。也因此,帶有各種中介性與流動性的設計便成為我們的案子中相當重要的元素,而這一切皆源自於自然,受到自然的啟發。我們只需要觀察、反芻、咀嚼,使之成為心中與腦中的養分。概念與靈感並非一蹴而成,常常在設計的過程中越使勁越達不到自己想像的美好狀態,我們找了許多參考資料,分析了更多的需求與機能,向外探尋。然而設計是很個人的,若我們從緣於內心的喜愛出發,挖掘自身的感受與經驗,運用自身內化經驗來做發想與設計,即使設計有其對象與業主,但因為將感受與喜愛投入其中,我們將有機會在案場中見到冀望的、遙想的那片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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